自1865年出版,《愛麗絲夢遊仙境》在一百多年的時間見證下,其經典地位與文學價值依舊無可撼動,故事與插畫依舊耐人尋味。一百多年了,這部作品不但積累豐厚的學術研討成果,同時不斷地再版、再現、再創與新譯,更別提雨後春筍般的圖畫書版本,以及屬於這部作品自身的文化產業鏈。
《愛麗絲夢遊仙境》所富含的哲學思辨、語言邏輯上的顛覆趣味、世界的秩序與脫序感、說/聽故事的普世渴求、那些問不完的問題、無法即時解惑的堵塞、時間的停頓和推擠、空間的壓縮和變換,以及其他重要生命課題,如:愛麗絲與他者的互動關係、愛麗絲的自我認知(包括身體感受),以及不論是對於教育或禮教,甚至法庭運作及公平正義的批判等,直至二十一世紀的今日,依然是部不可失之交臂的作品,是場不可不體驗的閱讀和思索歷程,對小讀者如此,對於陪伴小讀者成長、啟蒙的大人亦如是。
就過去學術背景與養成出自英美文學系的我而言,最懼怕的就是譯作!長久以來盡可能規避的,也是譯作。這是種自我的心理作祟,深恐譯作扭曲、變形了原文。然而,譯作是多麼的重要!沒有了譯作,何來可貴文學作品的交流與牽動!於是,向來一貫傾向於逃避譯作的我,閱讀了臺灣麥克出版的《愛麗絲夢遊仙境》,並從中再次體會到翻譯的難處及珍貴。在此舉兩例說明:但凡閱讀過《愛麗絲夢遊仙境》的原作讀者,皆知〈眼淚池〉章節末尾,有首卡洛爾自創的「圖像詩(shape poem)」,即老鼠對愛麗絲傾訴的故事——“The Tail/Tale of the Mouse”。如我這般的讀者,會計較譯作是否能保留該詩於原作中的語意及圖像樣貌。在我看來,臺灣麥克版本已盡量符合原詩作之語意以及該圖像詩之樣貌,此點實屬不易。而在〈毛毛蟲的忠告〉這章節內,對於卡洛爾刻意顛覆,進而重新改造的〈威廉老爸您老了〉“You are old, Father William”此一詩作,發現除最後一段有些差異,其餘皆與全書通篇讀來的感受相同,貼切原文語意且行文順暢,足以安撫如我般已閱讀原作的讀者之心。藉此兩例,我體驗到臺灣麥克這部譯作版本值得令人心安之優處。確實,對於一向對譯作持有保留態度的我而言,臺灣麥克這份譯作通體流暢,且翻譯有所巧妙之處,耐人尋味。
接者,當然得提及《愛麗絲夢遊仙境》的插畫部分。臺灣麥克版本最後已針對國際知名插畫家兼文具品牌設計者安娜•邦德(Anna Bond)有所介紹,在此我便無需贅言。不論譯作或插畫,原卡洛爾搭配約翰.坦尼爾(John Tenniel)的木刻插畫已深植人心。如同譯作,插畫部分要挑戰原創實屬不易。但我們不得不承認,無論是翻譯或插畫皆呈現了不同以往的樣貌。就安娜•邦德的插畫風格而言,增添了圖文對照的思索空間。最令我賞心悅目的,是安娜•邦德於色彩運用上的視覺平衡感。安娜•邦德的插畫不僅色彩濃度高,且全文插畫色調一致,而臺灣麥克版本的文字故事也配合了安娜•邦德所使用的色彩,整部譯作於彩繪上不僅沒有違和感,甚至具有默契相配的色彩韻調。
安娜•邦德大膽重新改造了坦尼爾於原創中那隻揣有懷錶的白兔、吸食水煙的毛毛蟲、時不時咧嘴且謎樣般的柴郡貓,以及公爵夫人與瘋帽匠等的樣貌,提供親子共讀,甚至研究者進一步的探索空間(譬如圖文衝突或搭配的美學效應)。愛麗絲本身被賦予當代女孩可能展現的姿態(譬如站姿)、第23頁與25頁中棋格式的地板樣貌及景深的編排令人印象深刻、第33頁被刻意放大的鑰匙等,皆為原作中並未刻意凸顯,且屬於安娜•邦德自身的創造與再現。如此種種皆顯示,新譯作與新插圖可供讀者參詳比對的延伸討論和閱讀趣味。
臺灣麥克新譯的《愛麗絲夢遊仙境》值得列入該部作品的閱讀選項和研討版本。這或許即為所謂「經典」之「經典性」,「經典」值得保存、續留,更重要的是與時並進,且禁得住新譯的詮釋或者新圖的創意與挑戰。最為重要的是,「經典」須得被閱讀、被比較、被品味。「經典」以新譯與新圖被看見,這份持續的看見才是「經典」的珍貴之處。